第六百八十八章 卷末尾声:命运航班(一)-《全能大画家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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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一个平静的像是金刚,像菩萨似的人,在你面前叙述着你的心。

    即使他只有十八岁。

    即使他的样子还依稀带着些孩子的稚气,或者着,他本就还是个大孩子。

    可陈生林又怎么能够不竖起耳朵,凝神细听呢?

    “……你可以杀了我,获得一瞬间的宣泄,在掌控人生死的陶醉中,获得片刻的满足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像在海上漂泊的旅人把头伸向水面,大口痛饮,获得一瞬间唇齿间的湿润。然而,当你重新把头抬起来的那一刻,空虚与焦渴便会加倍加倍的涌来,喝的越多,便渴的越甚。”

    顾为经说道。

    “权力与杀戮从来都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。”

    “从来也不。”

    “只有宗教才行么,你的意思是?小顾先生?”陈生林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他看着顾为经的脸。

    陈生林在心中感到疑惑,宗教是不是能带给一个人这么大的改变,是不是赐予任何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。

    陈生林又一次不可抑制的想起芥川龙之介。

    他一生中写了大量有关宗教题材的书集,探讨着关于生与死、善与恶、人性与命运。

    从对方的文字中,陈生林能感受到那种永恒般存在的恐惧。

    不是如刀锋挥下,像子弹一样洞穿你的恐惧。

    它是隐隐的,不安的,微弱却又永远存在的恐惧,像是死亡溶在你的影子里,贴在你脖子后方的呼息。

    芥川龙之介的一生,都在寻找着某种永恒的平静,永恒的解脱。

    他曾试图让自己皈依于宗教,他的里永远在孜孜不倦的讨论着佛教,讨论着极乐世界,讨论着救世基督。

    他用笔塑造出了很多位闪烁着人格光辉的基督徒,也曾对外表示自己是基督教的信众。

    可是他真的在耶和华的光辉中得到了永恒的平静么?

    大概没有吧。

    他一方面希望在宗教中寻找着完美的人性,另一方面,他的作品有一种深深的幻灭感,怀疑着道德人性,也怀疑着宗教本身存在的意义,察觉了宗教并不能给他带来真实的救赎。

    在这种无边的矛盾、无边的怀疑与无边的不安之中。

    芥川龙之介在他35岁的那一年,吞服了巨量的安眠药,枕边放着一本大正五年发行的《圣经》,沉入了死亡的梦乡。

    陈生林一直觉得。

    连他的死,都带着纠缠不清的矛盾与不安。

    如果他不相信死亡能够迎来对于绝望的解脱,那么他就应该不会自杀。

    可如果真的相信有某种救赎存在,真的是一位虔诚的信徒,那么他就不应该会自杀。

    因为在基督教的世界观中。

    自杀——这是会坠入地狱的恶行之一。

    这种矛盾的不安感,真是让人绝望啊。

    就像陈生林一边藐视命运,一边拼命的求神拜佛。

    人们说。

    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

    他在书房里有一尊用纯金铸成的四面佛的雕塑,有从泰国请来的佛法大师给他讲经,他日日烧香,他甚至做了慈善商会的副会长。

    可这一切——又为什么没有让他感觉好一些呢?

    他做了信徒应该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却没有获得信徒应该获得的解脱。

    为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就都能得到他心心念念,日思夜盼的东西,而他用上百公斤的黄金铸成了佛像,却没有获得任何的收获。

    陈生林在耳边,仿佛听到了冥冥中所传来的嘲讽冷笑……他被神抛弃了,他也被命运抛弃了。

    那皎洁的,反射着莹莹的光的蛛丝,就高悬在他的头顶。

    它明明可以承载一座山岳的重量,却在陈生林的手指触碰上的一瞬间,便像是一根脆弱的丝线一样。

    瞬间绷断。

    让他可望而不可得,可触而无法攀援。

    这是他永恒的“求不得”。

    古希腊神话传说里,腓尼基的国王坦塔罗斯得罪了诸神,做为惩罚,他被被束缚在一池水中,头顶便是鲜美的果子,但他却必须永生忍受着饥饿和焦渴的痛苦。

    因为他一伸手,头顶的果子便会化作泡影,一低头,池边的水就会从身侧流开。

    这便是拉丁谚语中“坦塔罗斯之刑”的由来。

    它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,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一起,都象征着得罪诸神的人,所必将忍受的永恒的折磨。

    “难道神明也会生下就把灵魂分个三六九等的么?难道我便是人世间的坦塔罗斯么?我还用黄金去铸了佛陀的雕塑呢。”

    陈生林依然在笑着反问。

    眼神中却藏着痛苦的光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呢?我也想做一个好人啊。如果我应有尽有,我也可以去做好事啊。”

    陈老板眼神里的某些光芒大概是实在掩藏不住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把头扭向窗外,看着窗边的薰衣草田,藏住了自己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小顾先生……你猜的那么准,那知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什么样的人么?”他问道。

    “教父么。”顾为经想了想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吧,我爱那本书,但我其实不喜欢美国那样的社会,对街头帮派来说,你是教父,但对加利福尼亚的参议员来说,你就是一条狗。可他们骨子里面有什么区别呢?分明两者都在做同样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小顾先生,我知道你看不起我,你觉得我赚的钱不干净。可什么是干净,什么是不干净?我是替各方势力的军火商一起洗钱,你可以说我在贩卖战争,可美国的参议员们难道不在贩卖战争么?那位几年前在泰国落网的大军火商,在你这样的人眼中,可能是正义的胜利,是法律的胜利。可我告诉你,其实大家都一直在说,他会落网,唯一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第三世界国家贩卖军火,而是因为他没有乖乖和美国政府合作,仅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世界上那里有什么正义洁白如雪胜利?有的难道不只是权力的最肮脏的媾和么?”

    “美国国会的参议员们在这个世界上制造了多少混乱,制造了多少战争。911?世贸大楼倒塌?是的,美国死掉了2977人,是的,惨绝人寰。人们说这是不道德的,这是罪该万死的。可美国这些年四处打仗,军火从地球的一端卖到另一端,阿富汗又死了多少人,又有多少难民正在流离失所?打了又乱,乱了又打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大兵在伊拉克呆了二十年,也就乱了整整二十年。为什么不说这是不道德的,这是罪该万死的?”

    “他们难道真的给中东带来了和平与稳定,带来了秩序,带来了平静、祥和、幸福的生活么。为什么尼米兹和F-18一开来了,这个世界就反而更乱了。不,没准他们根本就不想给这个世界带来秩序,不想带来尊严,不想带来电力、基础投资、医疗与建设。他们甚至没准不想保护自己的国民,他们出兵便只想着去发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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