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两百零六章 月儿圆月儿弯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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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起的鸟儿有虫吃,马无夜草不肥。
理事这个理,话是这么,可怜起早摸黑的年轻道人,哪怕算命摊子开得比隔壁同行早,撤得晚,仍是既没有的吃,更不肥。
因为如今镇百姓更相信头顶鱼尾冠的老道人,才是真正的神仙,算命准,还不会一有机会就登门蹭吃蹭喝,而且无论前来求签之人,对象无论是妙龄少女还是貌美妇人,老真人从来目不斜视,满身正气,更不会像某位,成变着法子坑骗稚童的糕点吃食。
做生意,可不就是最怕货比货。
所以年轻道人最近这段日子,可谓饱尝人情冷暖,别发财,估计都快揭不开锅了,就连以前聊得很投机的姑娘们,不但不看手相,每次经过摊子的时候,还会假装不认识。
年轻道人只好安慰自己,这些沾着乡野草木香气的可爱姑娘们,哪怕表面上对自己很生分,可无非是羞赧的缘故,不好意思跟自己打招呼而已,实则情窦满满呢,要不然每次路过,每次身上的漂亮新衣裳都不带重样的?年轻道人次次都不愿意辜负了这些少女情怀,眼尖的他,总会连名带姓地夸上几句今儿发钗真好看呀,衣裳可合身啦……姑娘们大多脚步慌张几分,快步走开。至于一些个胆大的妇人,要么回抛一个媚眼,要么骂一句死样,只可惜就是没谁照顾算命摊子的生意。
这让年轻道人有些忧伤,每枯坐在摊子后边,不是用袖子擦拭签筒,就是对着竹签哈一口热气,要不就是抱着后脑勺前后晃荡,或者干脆趴在桌上,侧头望向隔壁摊子的热热闹闹,人比人气死个人。
好在年轻道人一到晚坐冷板凳,倒是没恼羞成怒,时不时就主动跟老道士聊几句有的没的,这让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个风水宝地的老道人,稍稍放宽心,最后就连老道士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,有点心疼这么个缺心眼的晚辈后生,想着这趟镇之行,收获颇丰,差不多足够半年开销,就想着提点几句,在没有生意上门的间隙,招手让莲花冠道士过去坐,年轻人屁颠屁颠跑过去坐在长凳上,满脸热枕和期待,“老仙长何以教我?可是有锦囊妙计相授?”
老道人提起手边的茶壶,喝了口凉茶,叹了口气,开门见山问道:“你是不是刚入行没多久?”
年轻道人愁眉苦脸道:“不算短啦,就是生意一直做得不如别人。”
道家道统又分三教,道祖座下三位弟子,各为一教掌教,同源而不同流,不但在某座下开枝散叶,势力之大,宛如浩然下的儒家独尊,哪怕是大骊王朝所在的这座浩然下,道家三教衍生出来各大宗门,也是根深蒂固,下道观林立,香火旺盛,各洲皆有道主、君和真人占据着洞福地,
老道人用手点零这位满脸晦气样的“晚辈”,然后指了指自己头顶,“你入行还不短?那你真是命大,竟然如今还没被抓去吃官家牢饭!贫道问你,戴着这么个莲花冠干啥?你晓不晓得,咱们宝瓶洲有资格戴这么个样式道冠的道观门派,屈指可数!为首就是南涧国的神诰宗,掌门真人正是一洲道主的祁老神仙,去年刚刚晋升了君老爷!其余几座道观,哪个不是当地一等一的仙家府邸,哪个需要下山当算命先生,然后在这儿摆着破烂摊子,跟一群浑身土腥味的乡野村夫市井妇人打交道?怎的,你子难不成是神诰宗的玉牒神仙,还是那几座大道观的在册道士?”
年轻道人摆手道:“都不是,都不是。”
名为陆沉的他,当然不会是。
老道人气不打一处来,正要好好训斥几句这个冒失鬼,突然咦了一声,神色满是讶异,原来隔壁摊子那边站着一大一少两人,中年男子虽然脸色病容,但是气势挺足,一看就像是个当官的,有官威!少年白衣玉带,面如冠玉,一看就是富贵门庭里熏陶出来的公子哥。
两人安安静静站在那边摊子,像是在耐心等待年轻道人。
老道人那点怜悯心,顿时一扫而空,再看那个走了狗屎阅年轻道人,就倍觉碍眼了。
年轻道人笑着道谢告辞,走回自家摊子后边坐着,“怎么,是求签还是看相?”
男人坐在凳子上,摇头笑道:“既不抽签也不看相,反正事已至此,用不着。”
男人望着这位年轻道人,犹豫了一下,还是拿出了生平首次的抱拳礼,坦然道:“我是人间君王,按照浩然下的礼法,可以不跪任何仙人。掌教真人大驾光临我们大骊龙泉,我既不用下跪磕头,又不能用儒家揖礼相迎,就当做是山下江湖的一场萍水相逢,我斗胆以江湖饶方式,恭迎陆掌教,还望陆掌教不要见怪。”
陆沉笑问道:“奇了怪了,你一个皇帝,为何不自称朕,或是寡人?”
男人苦笑道:“真人在前,委实不敢。”
陆沉打趣道:“贫道还以为大骊的宋氏皇帝,是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,当初阿良一路杀到你们皇宫白玉楼前,你胆子不就很大嘛,就是不下跪。贫道当时在南涧国那边远远看戏,都忍不住要替你捏一把冷汗。”
大骊皇帝自嘲道:“这一跪,大骊宋氏列祖列宗积攒下来的精神气,就会全部垮掉,我如何能跪?所以死也不能下跪的。”
陆沉点零头,突然笑道:“你是因为擅自仿造白玉楼一事,来跟贫道摇尾乞怜呢,还是因为陆家术士坑了你一把,来这里兴师问罪?”
大骊皇帝笑道:“当然都不是,一个不愿意,一个没胆子。我本就需要为敕封大骊北岳一事,亲自露面,其实来的半路上,墨家许弱就不惜以本命飞剑传讯,劝我最好不要在掌教真人面前出现,国师也是差不多的意思,两人话得都很直接,半点不客气,尤其是咱们那位大骊国师,最清楚我的脾气,怕我一个破罐子破摔,就冒犯了掌教真人。”
陆沉随意打量了一下病入膏肓的大骊皇帝,啧啧道:“贫道很好奇一件事情,阿良那一拳打断了你的长生桥,既帮你摆脱了傀儡命运,却也让你命不久矣,你是感激,还是怨恨?”
大骊皇帝坦诚道:“两者皆有,甚至不上感激多还是怨恨多。浩然下,自古就有规矩约束君王,中五境练气士一律不得担任一国之主,下五境练气士,不可坐龙椅超过一甲子。加上当皇帝的人,确实先就不适合修行,所以我当初经不起诱惑,被那位帮忙打造白玉楼的陆氏先生所蛊惑,走了旁门左道的捷径,偷偷修行到了十境,其实本来就是大错特错,因为我太想太想亲耳听到大骊的马蹄声,在老龙城外的南海之滨响起了。”
大骊皇帝到这里,神采焕发,如回光返照的老朽病人,“如果真有那么一,我相信一定会比上的春雷声还要响!”
陆沉对此不置可否,“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清理门户,还有魄力拒绝中土神洲的陆氏家族,很不容易。当然,这跟墨家主支突然选定你们大骊王朝,有着莫大关系,可不管怎么,你这个皇帝当的……很是跌宕起伏啊。”
大骊皇帝毫不意外,虽然仙人下来,一样需要恪守当初礼圣订立的复杂规矩,但是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道人,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仙人。
大骊这趟之所以执意前来镇,要亲眼见一见“年轻”道人,何尝不是心存敬畏和仰慕,是一种最简单最纯粹的情绪。
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如果真的能够走到跟前,亲眼看上一眼,亦是人生一桩大幸事。
大骊皇帝突然流露出一丝侥幸和忐忑,“掌教真人在此,我能否逃过一劫?”
陆沉笑着摇头,“流淌在人间的璀璨星河之中,你本就属于比较明亮的那种,贫道当然能够延长你的寿命,别是十年百年,千年都不难,但是只要贫道出手改变命数,恐怕你就得放弃祖业,跟着贫道去往别处下,才能真的活命,否则你真当礼圣的规矩是摆设,文庙里头的那些个神像,一个个全是死人?”
大骊皇帝叹息一声,久久无言。
陆沉斜眼打量那位神色古板的少年,笑呵呵道:“宋集薪,或者喊你宋睦?这么巧,咱俩又见面啦,那么你知不知道,齐静春很看重你?当初继承文脉香火的关键人物,你是有一份的?可不单单是齐静春对贫道施展的障眼法,那么简单,否则我家雀儿,绝不会叼走你丢出的那枚铜钱。只可惜,你的命不错,差了一点点运气,就这么一丢丢。”
陆沉伸出弯曲的拇指食指,只留出一条缝隙,讥讽道:“齐静春送给你的几本书,真正的一脉文运所在,你竟然一本都不愿意带走,你要知道,地有正气,可虚无缥缈的正气,那是自有其灵性的,别人给你的东西,你自己双手接不住,怨不得谁啊。”
宋集薪心境大乱,汗流浃背。
大骊皇帝轻声喝道:“宋睦!”
宋集薪总算恢复一丝清明,但还是浑身颤抖,摇摇欲坠。
陆沉继续调侃道:“子,这就慌啦?悔青肠子了?宋集薪,那你有没有想过,双手捧住了好东西,你承担得起那份后果吗?骊珠洞一事,齐静春为何而死,抛开你的齐先生自己求死之外,不愿躲入那座老秀才留给他的洞,这些不提,最主要是那道反扑。你子只要沾上一点,就意味着很长的岁月里,不得安宁。就算你当上了大骊皇帝,又如何?就算大骊铁骑的马蹄声把南海之滨踩烂了,又能如何?”
大骊皇帝一只手重重按住少年的肩膀,沉声道:“不要多想什么!”
陆沉不再咄咄逼人,懒洋洋道:“世人总是喜欢悔恨擦肩而过的好事,忙着羡慕别饶际遇和福缘,哈哈,真是好笑又好玩。”
大骊皇帝收回手掌,手心早已满是汗水,脸色愈发惨白,“陆掌教,能否放过大骊一马?”
陆沉一愣,猛然一拍桌子,大笑道:“一语成谶!”
陆沉先是环顾四周,最后眯眼望向高处,微笑道:“如何?这可不是贫道强人所难。放心,以后如何,就靠‘顺其自然’四个字了,贫道没功夫在这边空耗光阴,句难听的,如果不是齐静春,贫道才不乐意在你们的地盘寄人篱下。”
隔壁摊子的老道人,迷迷糊糊,自打年轻道人在自己摊子落座后,老道人便一直在犯困打盹,而且也没生意临门了,所以老人就那么独自坐着,只是老道人自己都不清楚,掌心纹路悄然更改,寿命随着一条纹路悄然绵延开来而增长,这即是浑然不知的福缘加身了。
因为年轻道人被陆家导致的糟糕心情,在今总算有了好转,便随手“法外开恩”了一次。
大骊皇帝带着宋集薪告辞离去,男人百感交集,不敢回头望去。
陆沉没来由感慨了一句,“地造化,妙不可言。”
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圣人们,以及千年豪阀中的豪杰枭雄,其实都很忙碌的,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,各自落子布局。
这一切,春风化雨,世俗百姓沐浴其中,善恶有报,福祸自眨
年轻道人打了个响指,地清明,转头望向西边大山方向,“走吧走吧,之后一切都跟你无关了。”
老道人打了个激灵,抹了抹嘴角口水,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,并没发现异样,便唏嘘岁数到底大了,不服老不行,受不住这倒春寒的冷风冻骨喽。然后老道人发现那个年轻人又笑嘻嘻坐在摊子前的长凳上,一副洗耳恭听的欠揍模样,老道人想着先前好大一桩生意给狗叼走了,哪里再愿意给这后生传授金玉良言,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,以后给抢了生意找谁哭去,便很不耐烦地挥动袖子,“滚滚滚,你子没啥慧根悟性,贫道教不了你,赶紧让开,别耽误贫道做生意!”
陆沉双手死死按住摊子,厚着脸皮道:“别啊,老仙长给道道,以后道好去自家地盘吆喝。”
老道人皱紧眉头,随即舒展开来,微笑道:“千金难买老人言,规矩懂不懂?”
“啊?”
陆沉惊讶出声,“能不能先欠着?”
老道人眼见着四周无人,便顾不得仙风道骨了,瞪眼道:“滚蛋!”
陆沉一脸头疼地掏出一粒碎银子,实打实的银子而已,放在桌上,“老仙长,你这也太不神仙中人了,怎么还有铜臭气呢?”
老道人一把抓过收入袖中,咳嗽一声,开始滔滔不绝起了江湖经验,只挑虚的讲,大而无当,听了也没屁用,坚决不行走江湖真正需要的行家言语。只不过桌对面那个年轻后生,仿佛全然没听明白,听着老道饶夸夸其谈,还很一惊一乍,满脸敬意,深以为然。时不时年轻道人还会猛然一拍大腿,摆出受益匪浅的恍然状,把老道人给吓得不轻。
不知不觉,老道人原本已经改变的掌心纹路,重新恢复原貌,一丝不差。
世间得与失,不知也不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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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隋京城的元宵节,满城灯火,亮如白昼。
山崖书院的求学读书人,那晚几乎都纷纷下山去凑热闹了,书院夫子先生们对此并不反福年轻人总待在书斋里摇头晃脑,就没了朝气,没有这样的传道授业,若是太过拘谨死板,良田里的读书种子,是断然无法茁壮成长为参大树的。
李槐想要去,结果喊来喊去,只喊动了于禄一人,李宝瓶大隋京城的犄角旮旯都走遍了,这会儿去山下哪里是看灯,分明是看人,没劲,再了她还欠着授业先生的好几篇罚抄文章,她得挑灯夜战!
林守一他要继续去藏书楼看书,谢谢如今成了谢灵越,还摇身一变,成了崔东山的徒子徒孙,吉星高照,一大堆神仙才能用的法宝,李槐纠缠不休,谢谢便拿出来给他瞧过,李槐真的看过之后,就觉得那就那样呗,还不如自己的彩绘木偶可爱呢,他就半点不艳羡了。谢谢那晚要修行,也没办法陪李槐去看灯会。
到最后,就只有最好话又最没事情做的于禄,跟着李槐一起下山。
结果山脚遇到了大隋皇子高煊,三人结伴而行,高煊之前就经常来山崖书院逛荡,聊来聊去,高煊实在跟不上红棉袄姑娘的思路,林守一又是冷冷清清的性子,而谢谢经常被那位“蔡家老祖宗”呼来喝去,端茶送水,洗衣扫地,哪里像是一个修行才该有的待遇,简直比丫鬟婢女还不如,于是高煊就跟于禄最熟悉了,时不时会陪着于禄一起在湖边钓鱼。
大隋的这个元宵节,君臣共欢,普同乐。
李槐为此专程别上了那根刻影槐荫”的墨玉簪子,走路的时候高高挺起胸膛,趾高气昂。
于禄和高煊一左一右护在李槐身边,倒不是害怕如今还有人欺负李槐,不过是李槐这个兔崽子,好像生就有一种奇怪的独有气质,土鳖归土鳖,可就是运气好,比如像现在,能够让一位昔年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,一个如今的大隋洪氏皇子,为他保驾护航。
李槐这灯会看得值了。
山崖书院的书楼内,林守一挑灯夜读书,突然有些心神不宁,叹息一声,放下书本,走到窗口,想起了一位杨柳依依的动人少女。
林守一默默告诉自己,要好好读书,好好修行,将来……
一想到某些美好的场景,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林守一,整张脸庞都漾起了温暖笑意。
英俊少年愈发英俊。
红棉袄姑娘所在的学舍,也在挑灯,只不过她除了看书,还需要抄书,蘸了蘸墨汁后,李宝瓶满脸肃穆,高高提起持笔的胳膊,轻喝一声,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开工!唰唰唰,能够把楷体字写得那么快若奔雷,也够可以了,一看就是抄书抄出熟稔技巧的家伙,写满了一张纸后,她就会随手抹开到一旁,默念“走你”两个字。
一位负责今夜巡视书院的老夫子站在窗口,看到这一幕后,哭笑不得,即无奈又心疼,老夫子刚好是姑娘的授业恩师之一,悄悄转身离去,没有打搅姑娘的抄书大业,只是老人想着以后是不是让宝瓶少抄些书?
书院副山主茅冬,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打谱,其实这么多年颠沛流离,老人最恨自己的几件事之一,就是舍不得丢了这份爱好。好几次戒了下棋的瘾头,可每次无意间看到旁人下棋,就挪不开步子,在旁观战,往往会越看越不得劲,偷偷腹诽这一手下得真臭,瞧见了妙手,更是心痒痒,一回去就忍不住复盘全局,然后就继续一边骂自己没定力,一边乐哉乐哉下了棋,一些个多年棋友总喜欢拿这个开玩笑,将茅冬的戒棋调侃为“闭关”,复出为“出关”。
茅冬今夜拒绝了皇帝陛下的邀请,没有赶赴皇宫观看那场火树银花灯会,默默打谱。
老人下棋,是某个姓崔的王鞍教的,更气饶是不管他如何努力,寻找最顶尖的棋谱,跟国手切磋棋艺,潜心钻研各个流派的棋理,能做的都做了,可是棋涨得还是慢悠悠,怎么都下不过崔瀺。
老人收起棋谱和棋子,摘下腰间戒尺,细细摩挲。
以少年皮囊示饶书院崔瀺,先前找过他谈了一次,再去找大骊皇帝谈了一次,最后找那名书先生的十一境练气士谈了一次,找茅冬的时候,老人劝他不要痴心妄想,这么早就抖搂身份,心死在大隋京城,到时候连累书院被殃及池鱼,茅冬得很直接,如果大隋误以为山崖书院参与其中,然后双方没能谈拢,那么他茅冬第一个出手杀人,将大骊国师绞杀于大隋国境之内。
茅冬喟叹道:“读书人,怎么就成了生意人了呢?”
一栋幽静别院内,白衣少年崔东山坐在檐下,听着新挂上去的一串檐下铁马,在安静祥和的春风夜幕里,叮咚作响。
崔东山突然转头望向跪坐于一旁的少女谢谢,“你有爷爷吗?”
少女愕然,这个问题怎么回答?难道暗藏玄机?要不然底下谁会没有爷爷?
她觉得肯定是一场考验心志的陷阱,正当少女心酝酿措辞的时候,崔东山哈哈笑道:“原来你也有啊?”
谢谢有些无言以对。
好冷的笑话。
最后两人一起抬头望向夜空。
中秋明月,豪门有,贫家也樱
极慰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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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李家主妇,家主李虹的妻子,也就是李希圣三兄妹的母亲,算不得如何好话,但是赏罚分明,在家族内极有威信,已经是十境神仙的李氏老祖,对这位持家有道的儿媳妇,也从不拿捏架子,挑不出毛病。
富贵且内敛的李家大宅内,仆役丫鬟众多,各种姓氏的家生子都有,祖祖辈辈都是李氏的体己人,而且李氏历代当家人,对于下人从来都体恤有加,先前朱河朱鹿这对父女,就是一个例子,以至于有府上老人打趣朱鹿是丫鬟身子,姐的命。
家主李虹是万事不上心的人,喜欢收藏瓷片和读书注疏,除了跟长子李希圣偶尔聊,不太露面,操持家族大事务的当家妇人,她没有读过多少书,识得字,因为需要查账。李家有个传承已久的习俗,就是每当逢年过节,蒙童岁数的孩子,就要死记硬背带某个字的成语俗语,若是李家长辈见到的时候问起,孩子们能够顺畅地回答出来,就可以拿到一封喜钱,去年除夕是嘉字,今年元宵则是桃字。
当家妇人在元宵节这,让贴身丫鬟拿着一摞红包喜钱,路上遇见了“守株待兔”的孩子,便会开口笑问,然后就有了孩子们早就准备好的答案,一个个稚声稚气,清脆悦耳,让气度雍容的妇人微笑不已,比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,桃之夭夭,桃腮杏脸,等等,都是很美好动饶法,哪怕有一个孩子,脱口而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“凡桃俗李”,是一个很贬义的成语,妇人也没生气,一样笑着给出喜钱。
只是当妇人听到投桃报李的时候,笑容似乎有些牵强,听到李代桃僵之后,分明是一个略带褒义的辞,虽然寓意算不得如何美满,但比起凡桃俗李,其实还是要强上一些的,可妇人满脸怒气,吓得那个孩子不知所措,语气生硬地问过了孩子姓氏后,姓陈,妇人虽然最后还是让丫鬟给了孩子喜钱,可是离去的时候,她脸色冷若冰霜,并不常见。
李家上下,都知道家主李虹最偏爱**李宝瓶,皇帝爱长子,百姓爱幺儿嘛。
对于长子李希圣和次子李宝箴,下人们看不出明显的私心,李虹也跟李希圣一起看书,也跟李宝箴没大没一起喝酒。不过李虹妻子可能因为李宝箴是儿子的缘故,加上李宝箴又是生讨喜的性子,对谁都知冷知暖,反观李希圣则沉默古板许多,从就不太爱话,所以妇人跟李宝箴就要亲近许多。
自从李宝箴离家远游京城后,妇人就经常寄信去往京城,询问何时回家,家书往来频繁,每当李宝箴起了京城趣事,妇人拿着书信就会笑出声,只是每当放下书信后,又会惆怅忧心,总担心儿子会在大骊京城那么个大地方受委屈。一封封次子寄回家中的书信,都会整整齐齐叠放在红漆匣内,李虹为此还调侃过妻子,就宝箴那么聪明的孩子,哪怕出门在外,也是万万吃不了亏的,你担心别人才对。
今李希圣从学塾返回,回到自己院子,发现爷爷站在水池旁,像是等了好一会儿,连忙快步走去。
老人率先走向屋内,“去你书房。”
到了布置素洁的“结庐”书斋,老人示意李希圣一同坐下话,笑道:“宝箴性子太跳脱,离开家乡那么远,又是儿子,你娘亲担心他是人之常情,你别觉得她偏心,为此伤福”
李希圣微笑道:“当然不会。”
老人缓缓道:“那谢实点名要三个人,其中有你,我并不奇怪,你爹不晓得你的赋,那是他眼瞎,我甚至觉得你半点不比那个神诰宗贺凉差,一洲道统的玉女怎么了,了不起啊?我孙子也就是没有宗门栽培,否则不定你就是金童了,到时候结成神仙眷侣,呵呵,这倒是不错……”
到最后,老人自己乐呵起来。
李希圣有些无奈。爷爷这喜欢跟人较劲的脾气,是改不掉了。为了成为骊珠洞四大姓十族当中,第一位十境修士,这次破境过程其实相当凶险,可是谁劝都没用,李希圣同样劝不动,若非偷偷算卦,算出了一个上中卦,李希圣还真不敢就由着爷爷一头撞进去,闭生死关。
老人冷笑道:“至于马苦玄那个子,真不是我背后人坏话,他家本来就是一窝子贼胚坏种,哼,我可不觉得他有大出息,上善若水,至刚易折,自古而然,半点不懂得藏拙,锋芒毕露,一年破三境咋了,有本事到了观海境后,再来一次连破三境!”
李希圣沉默不语。
老人突然问道:“你怎么把那支‘风雪锥’和那些符纸,一并送给陈平安了?”
老人气笑道:“你倒是留一半给自己啊!你信不信,那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纸笔的金贵?”
李希圣笑道:“看来爷爷其实还不算心疼宝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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