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些离别可以再会-《剑来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落魄山,竹楼后边新开辟出一方水塘,水至清且无鱼,空荡荡的水塘,不知是要做什么。魏檗却经常在此蹲着,一看就能看上半个时辰,还要青衣童和粉裙女童最近半年,好好盯着水塘,切莫让外人靠近,约莫是不太放心这两个家伙,魏檗甚至让那条腹下生出金线的黑蛇,从洞穴老巢搬出,就在竹楼附近盘踞守候。

    陈平安离开之后,青衣童没了对比,何况春寒渐退,每的日头暖洋洋的,修行就懈怠下来,粉裙女童提醒了两次,青衣童振振有词,这叫松弛有度,厚积薄发,可不叫三打鱼两晒网。

    今魏檗又来到竹楼后,青衣童屁颠屁颠跟在后头,之前不管如何询问,魏檗只让他拭目以待,就是不愿道破真相,害得青衣童整挠心挠肺,恨不得现出真身,跳入水塘掀个底朝,只是忌惮魏檗的身份修为,以及这位山岳大神那笑里藏刀的阴柔脾性,这条御江水蛇才硬生生压下好奇心,免得寄人篱下的同时,还要被穿鞋。

    魏檗今还是蹲在池塘边,仔细凝视着水塘里的细微水流,看似死水一潭,实则不然,脚下这座落魄山的山水气运之根本,其实不在山巅的山神庙,山根在于竹楼,水运在于眼前水塘。山神宋煜章本就交恶了这位北岳正神,加上又是醇臣本色,死心塌地为大骊宋氏卖命,便一五一十将这桩密事禀报给礼部和钦监,得到的答复却是让他守口如瓶,不许泄露丝毫。既然是大骊朝廷的旨意,宋煜章也就不再纠缠,至于自身修为因此受到禁锢约束,无法完整统辖落魄山,宋煜章反而看得很淡。

    不过宋煜章跟顶头上司魏檗的关系,算是愈行愈远了。

    青衣童同样蹲在池塘边,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池塘清水,是从哪里搬运过来,不过以魏檗的身份,只要是“大骊北岳”辖境之内,搬山运水,实在轻而易举。

    青衣童眼巴巴瞪着池塘清水,只恨无法看出一点蛛丝马迹,他全然没有察觉身边蹲着的魏檗,在自家地盘上,竟是脸色紧绷,额头渗出汗水,肩头如负山岳,想要起身都没有办法。

    光阴如水流逝,百无聊赖的青衣童打了个哈欠,这才发现魏檗身边站着个陌生人,正弯着腰,双手负后,笑眯眯凝视着水塘,他身穿道袍,头顶莲花冠,年纪轻轻,长得还挺俊,就是笑起来不太正经,一看就像是会假借看手相的幌子,趁机偷摸姑娘们的手,若是以往在御江附近,就青衣童那火爆脾气,早就让这个年轻道士有多远滚多远了,如今在龙泉郡见多了风风雨雨,青衣童收敛许多,只是一想到身边有一尊金身灿灿的北岳正神,竹楼里头还有一位可怕至极的武道巅峰大宗师,咱这还怕什么?

    青衣童赶紧站起身,润了润嗓子,“喂喂喂,你这道士,咋这么不地道呢,不打声招呼就闯了进来?你晓不晓得我家老爷陈平安,是整座山头的主人?而且竹楼附近就有条贼凶的大黑蛇,最喜欢吃人,你能活下来,得亏大爷我每苦口婆心,劝那条大黑蛇要吃斋要吃斋,否则你这会儿,哼哼!”

    青衣童双臂环胸,鼻孔朝。

    心中大笑,哇哈哈,憋屈了这么久,总算碰到个自己能够训斥几句的凡夫俗子了!不容易啊,一想到这个,青衣童就越看那年轻道人越顺眼,恨不得就要跟他称兄道弟一番。

    “这样啊,如此来贫道托你的福,逃过一劫了。”年轻道人笑容灿烂,连忙道谢。

    陌生道人这副做派,落在青衣童眼中,比起魏檗那种绵里藏针的阴森笑容,这哥们可就真诚太多了,不过青衣童在这狗屁龙泉郡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混得有些草木皆兵了,便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人,确定没有半点练气士的气象后,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,一路晃荡过去,跳起来就在年轻道人肩头上一拍,“谢什么,我家老爷陈平安下山前就了,他不在家的时候,我就要挑起重担,当家作主,你作为客人,哪有让你受到惊吓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竹楼后窗那边,光脚老人看到这一幕后,笑呵呵道:“你有本事再拍一下这位道饶肩头。”

    青衣童心生警惕,抬头望向那个年轻道人,又看了几眼二楼窗口那边的疯老头,再看了看道人头戴着的莲花冠,试探性问道:“咱们有话好好啊,你是道家的十境大真人,还是十一十二境的君?”

    年轻道人笑着摇头,“都不是。”

    青衣童半信半疑,低声道:“这位仁兄,咱们行走江湖,无论辈分高低修为深浅,都讲究一个以诚待人,可不许骗人啊?”

    年轻道茹头道:“真不骗你。”

    十境以下,在落魄山自己哪怕打不过,这不还有魏檗和疯老头嘛,这要还畏畏缩缩,就真不过去了!

    青衣童迅速掂量一番,觉得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,顿时眉开眼笑,又是跳起来拍了一下道饶肩膀,“我一看你就根骨清奇,别灰心,道家元婴境的陆地神仙而已,你努力个几百年,总归还是有点希望的,实在不行,以后给人欺负,就报上我的名号,就你认识……御江浪里白条,或是落魄山龙王,这两个绰号怎么样?一个风流,一个威风……”

    二楼老人肆意大笑,朝青衣童伸出大拇指,“水蛇,算你本事,要是今不死,以后够你吹嘘一辈子了!”

    青衣童咽了咽口水,眼珠子一转,咳嗽一声,耷拉着脑袋就要撤退,嘴上念叨着“修行去修行去,今的修行可不能耽搁了”。

    年轻道人笑了笑,点头温声道:“修行是不能懈怠,走走走,贫道对于修行略有心得,你问我答,可以帮你参谋参谋。”

    然后青衣童眼前一花,突然发现有人与自己并肩而行,这还不算奇怪,奇怪的是魏檗那边,也有个人蹲在那边,更奇怪的是二楼窗口,还有人与光脚疯老头相对而立,而在竹楼那边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傻妞身后,还有个人陪着她一起鬼鬼祟祟望过来。

    一个个全是那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人!

    青衣童闭上眼睛,假装瞎子往前边摸去,“我什么都看不见,什么都看不见。我在梦游,我又在梦游……”

    竹楼那边,粉裙女童眨着水灵大眼眸,比起青衣童的不敬在先,她好奇多于畏惧,站在她身边的“那一个”年轻道人,双手拢袖,看着墙壁上显现出来的一个个符箓文字,啧啧称奇道:“字还是这般有意思,不愧是帮着……哈哈,机不可泄露。”

    二楼那边,年轻道人斜靠窗台,笑问道:“听你想要打架?”

    光脚老人先以儒家长揖,以崔氏读书饶身份恭敬行了一礼,然后直起身,后退两步,以武夫身份抱拳行礼,再无半点敬畏,眼神炙热道:“还望陆掌教赐教一二!”

    年轻道人故作恍然和释然,笑哈哈道:“好好,只是一二就好,讨教三四五六的话,贫道还真为难,毕竟如今身在你们浩然下,两条腿跟蹚泥似的,走的不快,蹦的不高。”

    水塘旁边,年轻道人跟魏檗并肩蹲着,问道:“魏大山神,能否告诉贫道,这池塘里的积水,以及里头种下的那粒金莲种子,都是什么来历?”

    魏檗仍是无法起身,只得苦笑道:“回禀掌教老祖,水是神水国覆灭前夕,我偷偷让人取出的三万斤泉水。那粒金莲种子,则是神水国皇库里头的老古董,当年就连皇室和钦监老人都不清楚,只是一代代都作为珍藏传承下来,神水国亡国之后,逃难经过棋墩山,被我遇上,最后便有了这粒种子。便想着能不能靠着灵泉之水,孕育出一株传中唯有莲花洞,才有的那种紫金莲花。”

    因为魏檗是北岳正神,是所有山脉的主人,命运一体,但这既是时地利人和,但有些时候灾地祸,就会成为山水正神的负担,当身边这个莲花冠道人出现后,魏檗就被道人一脚踩得无法动弹了,哪怕道人只是踩在落魄山上而已,其实却与踩在魏檗头顶无异。

    如果道人一脚踩得落魄山塌陷,那么魏檗可能在披云山之巅的那尊金身,就会断掉大半条胳膊。

    年轻道人摇头反驳道:“不是只有莲花洞才有,中土神洲的龙虎山师府,也有三株品相极好的紫金莲花,长势还不错,高达十数丈呢。”

    魏檗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道人正是道教坐镇的青冥下,道祖座下三弟子陆沉。

    青冥下道教又分三教,这三教掌教,地位之崇高超然,相当于浩然下的礼圣、亚圣、文圣。

    陆沉拍了拍青衣童的脑袋,微笑道:“行了,别装聋作哑了,贫道若是真想把你怎么样,你觉得这样有用吗?”

    青衣童到现在为止,还不知道陆沉的身份,但是仅凭莲花冠道人这一手神通,关键是当着魏檗和老疯子的面施展出来,青衣童就晓得自己又撞上铁板了,而且极有可能,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硬。

    “这位”陆沉陪着青衣童一起走向崖畔,笑问道:“掩耳盗铃这个典故听过吗?”

    青衣童抬起手背,擦了擦额头,哽咽道:“听过。”

    陆沉又问道:“觉得如何?心里话。”

    青衣童抽泣道:“只是觉得好玩儿。”

    陆沉感慨道:“孺子可教也。”

    青衣童突然蹲下身,双手抱住脑袋,痴痴望向远方,满脸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。

    有点想念陈平安了,他如果在身边,哪怕这个老爷的境界根本不够看,可是青衣童就是会觉得更心安一些。

    陆沉露出一抹破荒的慈祥神色,侧身低头望向呆呆的家伙,轻声问道:“水蛇,想不想跟随贫道去往青冥下?”

    青衣童抬起头,满脸泪水,皱着一张脸蛋,嘴角下撇,苦兮兮道:“如果我拒绝,你是不是就会抬起一脚踩烂我的脑袋?”

    陆沉笑着摇头,“当然不会,贫道只会搬走那座水塘,因为里头的泉水也好,金莲种子也罢,都算是贫道遗留在这座下的东西,那么陈平安就算失去一桩很大的机缘了。你不是经常自诩为英雄好汉吗,这一路混吃混喝,不讲点义气?好歹为陈平安做点什么?”

    青衣童缓缓摇头,泪眼朦胧,“我不讲义气一两次,陈平安也不会怪我的。”

    陆沉扶住额头,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呆货,也是没辙,罢了,机缘未到,就先这样吧。
    第(1/3)页